金口段的物料仓库外,几名卫士正将瘫软如泥的仓吏杜铨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,他口中兀自徒劳地哭喊着“冤枉”,攀咬着那个尚未落网的采办表弟刘七。
张泽站在原地,脸色铁青。他目光扫过那堆被查出的劣质“栎木”,每一根都像是一根刺,扎在他心头。
他一想到这些朽木若真被用在关键的控水闸门上,后果简直不堪设想,后颈便阵阵发凉。
“张吏,人已拿下。”一名卫士上前禀报,打断了张泽的思绪。
“先押到旁边的空置棚帐,严加看管!”张泽挥了挥手,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,“派人立刻去把那个采办刘七也给我抓来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”
“喏!”卫士领命而去。
张泽这才转向一直静立在旁,神色凝重的李斯,语气稍缓,却依旧沉重:
“李斯,今日多亏了你心思缜密,及时发现端倪,又设下此计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!此乃大功一件,我必会向郑公如实禀报。”
李斯微微躬身:“份内之事,不敢居功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被拖拽着、还在哭嚎的杜铨,
“只怕事情,并非一个仓吏和一个采办吏员就能做得下来。”
张泽眉头紧锁,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:“你的意思是?”
“张吏请想,”李斯语速平缓,条理清晰,
“如此大批量的劣质木料,从采买、运输、入库,再到替换掉原本合格的良材,这绝非易事。需要打通的关节、需要掩盖的痕迹,远非两个底层吏员能够轻易办到。他们背后,定然还有人撑腰,甚至……是主谋。”
张泽深吸一口气,咸阳官场的水深他比李斯更清楚。白渠工程浩大,牵扯利益无数,盯着这块肥肉的豺狼,何止一两只?
他沉声道:“先审!撬开杜铨和刘七的嘴,看他们能吐出多少东西!”
临时的棚帐内,光线昏暗,空气混浊。杜铨被绑在木桩上,汗水浸湿了囚衣,脸上涕泪横流,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,只剩下恐惧。
张泽亲自审问,拍着案几厉声呵斥,将《秦律》中关于渎职、贪墨、危害国家工程的条文一条条砸向杜铨,试图用律法的威严彻底摧垮他的心理防线。
杜铨起初还死死咬定是自己和刘七利欲熏心,但当张泽问及具体的替换手法、如何避开沿途关卡查验、以及赃款的去向时,他便开始支支吾吾,眼神闪烁,破绽百出。
李斯在一旁静静观察着。他注意到杜铨虽然恐惧,但在提及某些关键环节时,眼神深处总会掠过一丝更深的忌惮,仿佛背后有什么让他比廷尉府的刑罚更害怕的东西。
一个时辰过去,审问陷入僵局。杜铨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,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和刘七身上,对于更深层次的问题,要么装傻充愣,要么推说不知。张泽有些不耐,正欲上些手段,李斯却轻轻咳嗽了一声。
张泽看向他,李斯递了个眼色,示意他稍安勿躁,然后缓缓走到杜铨面前。
“杜仓吏,”李斯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在闷热的棚帐里显得格外清晰,
“你可知,单凭你和刘七二人,要完成如此规模的偷梁换柱,需要多少‘巧合’?”
杜铨茫然地抬起头。
李斯不急不缓地分析道:“其一,采买之时,恰好能买到足够数量、又经过伪装处理的劣质木材,这需要稳定的‘货源’。
其二,运输途中,恰好能避开所有例行检查和抽查,这需要有人‘打点’或‘通融’。
其三,入库之时,负责验收登记之人恰好‘疏忽’,或者干脆就是同谋;其四,最关键的,原本应该入库的上等栎木去了哪里?如此大批量的良材,不可能凭空消失,必然有接收和处理的‘下家’。
杜仓吏,你告诉我,这么多‘巧合’,仅凭你二人之力,可能做到吗?”
李斯每说一条,杜铨的脸色就白一分。这些问题直指要害,将整件事情的复杂性血淋淋地剥开,戳破了他试图将罪责限定在小范围内的幻想。
“你以为你扛下所有罪责,就能保住背后的人?或者说,保住你自己和家人的性命?”李斯的语气陡然转冷,
“你错了!按《秦律》,危害白渠这等国之重器,贪墨数额巨大,主犯,当弃市!从犯,亦难逃城旦舂!你以为你背后之人,在你事发之后,还会顾念旧情?只怕是杀你灭口都来不及!”
“弃市……”杜铨喃喃自语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。秦法的严酷深入人心,弃市的场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魂飞魄散。
“想想你的妻儿老小,”李斯继续施加压力,这是他前世学到的一点审讯心理学,在绝望中给出一点虚假的希望,往往能击溃最后的防线,
“你若坦白交代,戴罪立功,或许还能为家人争得一线生机。若顽抗到底,不仅自己身首异处,曝尸于市,家人亦难免受牵连,甚至可能沦为官奴婢!你背后之人权势再大,难道还能大过秦法?大过主持此事的郑公?甚至……大过相邦和陛下?!”
小主,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杜铨彻底崩溃了,心理防线在对律法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担忧下轰然倒塌,
“我说!我说!不关我的事……不全是我的事啊!是……是有人逼我的!”
张泽精神一振,立刻追问:“是谁?!快说!”
杜铨喘着粗气,眼神惊恐地四下看了看,仿佛黑暗中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,他压低声音,声音嘶哑:“是……是夏……夏主记……”
&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