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岚若坐得并不近,甚至是太后左手边一列椅子最斜后的那个,这位置看不见太后的正脸,只能勉强看到她镶有七宝珠玉的赤金鬓钗,再用余光往后看,太后身后一列九扇的雀屏,绣了九九八十一只雀鸟,当中择是一金线绣羽南珠点眸的凤凰,翙羽居高,气逾霄汉,柔中亦有轩昂的贵不可言。
其中用意,不言自明。
其实所有女孩都用余光看到这座华美的雀屏,也都知道个中意思。
或许是前路不明,崔岚若心中不安,正要收回视线守礼端坐,却因她位置最偏,几乎可以看见弧形摆放的雀屏最左一扇内两步的情形。
原本这里是没有人的,可是在她注目须臾后,姜霖却从深处走到这两步见方来。
崔岚若心几乎跳漏了一拍,这位置只她能看到,旁人所座皆靠前且正,偏偏座位有弧度,雀屏也有弧度,这一偏差,刚好让她和隐藏的皇帝视线交汇。
沈宜一个个叫到各家少女的芳名,到前头拜见太后,听问必答,可崔岚若却飘忽了一颗乱蹦的心,一时太后的言语,她全都听得不那么真切了。
姜霖和那日初见一样,穿了帝王常服,无有华贵之尊,唯有闲逸之态,他看着崔岚若,似乎也有些局促,但最终,所有的不安还是化作一个舒展又温暖的笑容。
崔岚若忽然明白了,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,她更是因怦然而面炽难耐。
就在这时,姜霖忽然在后头向她摆手,示意她往前看,崔岚若猛地回过神,原来是沈宜点了她的名字。
还好她自幼承训于祖母,规矩严谨不蔓不枝,回过神来立即上前请安,只是耳尖的绯红正看在太后梁珞迦的眼中。
她心中似乎轻松了不少,甚至有些舒畅,于是面带微笑,问了些寻常问题就让崔岚若回去了。
下一个是另一行的起座,不是别人,正是徐照白的孙女,徐玉淑。
这是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孩。
虽然今日所见,皆是样貌品性无可比拟的淑女,但徐玉淑之婉丽绝伦,更胜一筹。她今日并无华贵妆容,却仿若昆山片玉,顾盼生辉。
可在梁珞迦眼中,最让人眷顾的并不是徐玉淑的样貌、无可挑剔的礼仪甚至天衣无缝的回应,而是她头上所簪的一枝可以说在今日场合中朴素至极的钗花——
这是一朵由砂红琉璃与淡色翠玉组成的钗头花卉,粗看不知品类,但梁珞迦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,让自己兄长和嫂嫂传为世间恩爱夫妻佳话的那朵大红舞青猊,正是此花。
“钗花别致,不知可有寓意?”
她是太后,自然可以随意发问。
徐玉淑并无拘谨,落落大方含笑对答:“祖父嘉赠,叮嘱再三今日觐见之戴,不失蓬荜之门应尽面上之礼。臣女为存孝念,显孺慕之心,谨遵此意。”
第129章 有凤来仪(二)
“霖儿, 你以为自己滴水不漏,却还是让徐师傅他听出了端倪……”
繁华尽敛,莺燕散回,殿内只剩梁珞迦和儿子姜霖, 母子对坐, 梁珞迦的言语中并无任何责怪之意, 却让姜霖一惊,忙道:“请母亲告诉儿臣,那句话说得不妥, 是否还能补救?”
因早年洛王求亲之事,姜霖早许承诺,一直以来,他都记得这个教训, 警惕祸从口出, 今日却仿佛再度犯错, 他不由得倍加紧张。
“勿慌勿躁。”梁珞迦笑着看向已经几乎算是个大人的孩子, “自古以来,虽是帝王皆防备封藩之王,但终究是同姓连枝血脉难断,若论亲属, 无论如何,你舅舅自法理与血缘上,都弱于洛王,但你将二人置于同等, 自以为一碗水端平,实则是露出你心中对舅家的器重和仰赖,更是不可割舍的亲情, 你徐师傅何等聪明,便清楚待你亲政握权后,风会朝哪里吹,他的孙女簪着大红舞青猊的琉璃花,并不是为了讨好哀家与你,而是为了说明,他已然选定了立场。”
回味当初的对话,姜霖颇有醍醐之感,再看母亲,又不禁忐忑:“母亲……你不怪我?”
“为何要怪你?”梁珞迦笑道,“陛下是皇帝,皇帝说出的话,便是无意透露,也该要臣下揣摩,哪有做皇帝的跟着臣子的心思转,以静制动,舅舅不也是这么教的么?现下是你徐师傅自己做出了选择,咱们可没威逼利诱,霖儿你说呢?”
母后这话就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了,姜霖心中的紧绷缓缓舒展,可再细想,一颗心越来越沉,脸上也越来越热:“可是母亲……”他甚少这般嗫喏同母亲讲话,自己也十分不适,“那……那皇后的人选……”
“你自己看呢?”梁珞迦对孩子的想法心知肚明,然而却半点也表露,只看向他道,“是陛下衡择利弊,择选中宫,总要听听陛下的意思。”
姜霖回味先前那一幕,不知怎么,一时脑中轰然无物,只记得崔岚若头上展翅欲飞的鹅黄色小小绢蝶,活灵活现,仿佛正在朝自己飞过来……
见状,梁珞迦也不多言,只道:“陛下自己想,时日是足够的,想清楚明白,再同哀家说就是了。”
沈宜走入殿内时,正见姜霖失魂落魄朝外走,他行礼问安后,才将待处理的奏呈至于太后身侧的几案,回禀了些要务,便一如往常,敛声凝神,沉默着站在观看奏呈的梁珞迦身后。
“陛下……长大了啊……”
梁珞迦无心处理政事,只握着打开的奏呈,目光却看向了儿子先前离开的方向。
“回太后的话,陛下今年已然整龄十六,太宗在这个年纪,就已亲政,陛下已是多受了太后和国舅大人的教导。”
沈宜说话永远是滴水不漏的。
“你说得对,该是让孩子多想想,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