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听懂的嘲弄。
死。
她其实是不怎么怕的。
从她点头答应走这一步险棋开始,她就没想过,自己还能不能瞧见明年的春。
她只是……不甘心。
不甘心为大景朝守了一辈子国门的爹爹,到头来,要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千古骂名。
不甘心苏家一门忠烈,要在这场旁人早就摆好的棋局里,被人吃干抹净,连骨头渣子都不剩。
更不甘心,北疆那些跟着爹爹,在风雪里啃着干粮,枕着戈壁睡觉的袍泽兄弟,还有那无数将苏家军当成天和地的老百姓,要为这京城里,御座上,某些人的贪心和猜忌,一并陪葬。
她抱着酒坛,一步步走到窗边。
夜色不知何时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长安城万家灯火,从她这里望下去,像是天上的星河,不小心掉下来一捧,碎在了人间。
可这满城的光再亮,也照不到北疆那片被黑夜和风雪笼盖的土地。
今夜的月亮很圆。
圆得有些过头了。
像一只没有瞳仁的巨大眼珠,正漠无感情地,俯瞰着底下这出人间戏。
苏枕雪的目光,越过月亮,落在了天边那几颗,亮得有些扎眼的星上。
北斗星。
在北疆,夜里行军迷了路,抬头看看它,心里就踏实了。
爹爹曾抱着年幼的她,坐在马背上,指着天上的星星,教她如何辨认方向,如何从星子的明暗变化,看出天气的晴雨,人间的吉凶。
今夜,那几颗星子,亮得太过了。
亮得……像是在烧。
苏枕雪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,猛地攥紧了,然后直直地往深渊里坠去。
一股她从未有过的,近乎本能的恐慌,从脚底板,一路窜上了天灵盖。
她猛地转身,死死盯住墙上挂着的那副北疆舆图。
不。
不对。
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桌案前,指尖颤抖着,翻开一本被她翻得书页都起了毛边的星象古籍。
书页被她胡乱翻动,发出哗哗的声响。
最后,她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字上。
天顺十九年,四月初七,荧惑守心。
那几个墨字,在她眼中,活了过来,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,在她眼前狂乱地跳。
是今夜。
就是今夜!
裴知寒梦里那场血流成河,尸骨如山的北疆大溃败。
那场在无数条被斩断的时间线里,反复上演的,苏家军全军覆没的惨剧。
就是今夜!
“哐当——”
她一直抱在怀里的酒坛,脱手了。
摔在地上,碎成了千万片。
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瓷片,流了一地,在月光下,像一滩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。
苏枕雪就那么站在一地狼藉里,一动不动。
她想喊,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,发不出一丝声音。
她想跑,两条腿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,沉得抬不起来。
她什么也做不了。
只能像个木偶一样站着,眼睁睁地,等着那场早已被写进命数里的屠杀,在万里之外,悄无声...
窗外的风,还是那阵春风。
可吹在苏枕雪的脸上,却像刀子在割。
她缓缓地,缓缓地,抬起头,望向北方。
望向那片,此刻正被夜色与死亡笼罩的故土。
爹。
您……还好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