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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酒。

  看着那张饮酒作乐的面庞,叶帘堂咬紧牙关,以至于颈脖上的青筋清晰可见。她用力活动着右手手指——握紧、张开、握紧、张开,仔细品味着指节因着活动而发出的骨节脆响。

  她因着那个人丢掉半条命。而剩下的半条命却也依然悬在刀锋之上。叶帘堂呼出一口气,握紧袖中匕首,转过阁楼,正要向前跨出第一步。

  “你是?”

  忽而有人叫住了她。

  叶帘堂呼吸一窒,这才发现自己虽自诩冷静,可此刻还是被情绪冲昏头,竟在没有探查过四周环境时这样贸然现身。

  她没有回过

  头,而出声那人却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。

  那人身着一身红衣,身上满是酒气,她八字眉簇着,在叶帘堂的面上转悠了一圈,疑道: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

  叶帘堂没有说话,只是下意识垂头,将声音掐细,“我……”

  “原来如此。”女子醉意上涌,踉跄了一步,险些栽倒在地。她晃晃悠悠地攀附住廊边木柱,指着叶帘堂道:“我说怎么忙不过来!原是你这小妮藏在这躲懒!”

  叶帘堂明白这人是将她认成了话楼里的舞乐伶人,便垂首说:“姐姐,我是楼里厨房的,就要去……”

  “还废什么话!”女子放开木柱,抬手将她往出推搡,不满道:“还说话,同我有什么好说的?还不快去给大人们盛酒?”

  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张喆面前?

  笑话。

  “……我不是您手下的人。”叶帘堂挣开女子钳住她的手,往后躲了几步,却不慎撞上另一头赶来的成群舞伎。

  “只是送酒而已。”女子皱眉,“院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!你去帮帮忙又能怎样?”

  语罢,叶帘堂方才撞到的舞伎们也点了点头,神色有些焦急,“是啊,好姐姐。院子里人手实在不够,只需要您送酒过去,什么都不做的!”

  叶帘堂张了张口,话还没说出来,便被成群的舞伎们拥着出了廊亭。

  暝王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,而在他身边坐着的,便是张喆。叶帘堂眼见躲不过去,只好垂下头,缩在众多舞伎之中,尽量藏住自己。

  丝竹乐声仍旧回荡在亭台之间,叶帘堂屏息凝神,以此能更精确的观察到周围的一切动静。

  ——双手执壶,右手握住酒瓶,左手拖住瓶底。

  叶帘堂观察着周围舞伎的动作,凝神照做,并无任何差错。

  ——瓶身倾斜,琼浆流入酒盏。既不能溅出酒水,也不能倒得过满或过少。

  米酒稳稳停在酒器盏沿。酒香绕在叶帘堂的鼻尖,她却不敢抬头。

  ——撤开酒瓶,垂首起身。

  叶帘堂捧着酒瓶,正要起身时,忽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。手上承受了力道,她那只本就脆弱的右手终于不堪重负,将酒瓶从手边抖落了下来。

  随着银瓶乍破,丝竹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,庭院内的空气似乎有了重量,沉沉地压住叶帘堂发闷的胸口。

  “等等。”握住他手腕的人开口,“你留下。”

  “低着头做什么?”女人的娇笑声打破了满亭沉默,“张大人叫你留,那是看得上你!”

  此话一出,亭中又开始喧闹起来,杯盏间都在打趣着张喆。

  “怎么垂着头?”张喆的声音混了酒气,模糊不清道:“……抬起头来。”

  叶帘堂没有动,她脸色阴沉,几乎没法呼吸。她能感觉到前额,后背上的每滴冷汗,儿一股平缓而又冰冷的怒气逐渐充斥全身。她的右手不住颤抖,这几乎是本能的反应。毁掉自己半条命的人就在眼前,她却不能手刃仇敌,还要遭此羞辱。

  但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眼里,则是被吓住了。

  张喆身旁的女子许是见她一动不动,便开口道:“别怕,这位是阆京城里的张大人……跟着他,不会吃亏的。”

  此话一出,周身的宾客起哄更甚。

  冰冷的眸光在叶帘堂眼里闪了片刻。随后,她抬起头来,看向张喆那张半人半鬼的脸。

  今晚怕是不能皆大欢喜了。

  她想。

  *

  丛伏单膝跪地,双眸紧紧盯着赌厅里那道瘦小的身影,似是一只隐在暗中,蓄势待发的猫。

  赌厅里的宾客犹如无数绳结,不断聚拢又不断解开,但聚拢的中心却一直未曾改变,那是太仓。

  女孩因着常年的营养不良而十分瘦小,面颊微微凹陷。此时坐在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赌桌边时,双臂只能堪堪扒住桌上覆着的柔软布匹,眼神却比在场的所有醉鬼都要犀利。

  原本一触即发的怒火被她轻易平息,她坐在赌桌前,却没有对手。

  丛伏本该第一时间就将太仓带离此处,可不知为何,她却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,只是目光紧紧盯着蹦跳在太仓面前的叶子牌。

  叶子戏共有四十张牌,首重抓牌,依次而行,暗牌未出,反扣为藏,出牌时则一律仰之,斗者便以观名牌而推算未出之牌。

  太仓面色沉静,看到对坐之人翻出一张“索子”时,开口道:“两张十万贯,六张万贯,其余皆为索子与文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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