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里的医生已经给喻逐云做过初步的检查了,他没有生命危险, ”江熹到底是个有许多年社会阅历的成年人, 模样镇定,“伤害他的人现在也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, 正在局里接受调查。我也把这件事告诉他家人了,很快他爷爷就会赶过来。”

  “这件事…这件事,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, 真的。喻逐云他、他现在只是……”

  只是什么?

  词典笔里少年含着笑喊“喻逐云”的声音反复播放,他们两人即使隔着一层被褥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。然而此时此刻,躺在病床上的青年,连他们聊天的内容都一无所知。

  不是词典笔坏了。

  是喻逐云的右耳也聋了。

  南晴的嗓子堵着,心脏一阵阵地抽着疼。他抬起头望向江熹, 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淌。

  他的裤脚已经潮透了, 双腿灌了铅,上半身却在颤抖摇摆,像一棵随时会被狂风刮断的树。

  江熹看见他这个样子, 没法继续自欺欺人了。

  她无力地松开手,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:“他,他在被认回喻家之前的养父母不知道怎么找到宜城来,还在宜中门口堵他。搏斗的时候,他摁住了养父, 却没打养母。那个女人就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……”

  王娜手里的破布原先是她亲儿子的衣服,没舍得扔,包了一小堆建筑材料,里面既有半截的钢筋,也有碎裂的砖块。砸在喻逐云的右肩,包括他的右后脑,右耳。

  被救护车抬进医院时,他的胳膊上全是斑驳的血痕,一大块皮肤被咬破,大半边身子血迹蜿蜒,耳朵在不停地流血。

  喻逐云的右耳,鼓膜穿孔相当严重。

  哪怕之后能做手术,也绝无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听力水平。

  江熹渐渐有些说不下去了,然而她知道喻逐云才是世界上最难接受这件事的人。

  打完破伤风和狂犬疫苗之后,他发起了烧。在这种几乎已经神智不清的情况下,他依然倔强而固执地从脏衣服里摸索出了那支词典笔。

  在发现笔完好无损的时候,他甚至松了口气,好像保护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。

  “……抱歉。”

  江熹的手机响了起来,她闭了闭眼,后退几步出了病房,将这个独立的空间留给两人。

  房间里只剩下录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。

  南晴好半晌才感知到自己腿的存在,跌跌撞撞地走到喻逐云身边,隔着一层被子,握住了他死死不放的手。

  喻逐云发着高烧,整个人都是不清醒的,而且什么也听不见。

  然而他几乎立刻就分辨出了南晴的气味,有点茫然地侧过身,压到伤口,雪白纱布立刻洇出淡淡红痕。

  “……南晴?”

  南晴眨了眨通红的眼,忍着泪意:“嗯,是我呀。”

  他冰凉的手从被沿伸了进去,关掉了词典笔的录音,摸了摸喻逐云的指尖。语调还跟往常一样温柔。

  喻逐云的眼睛却慢慢睁大,脸色在一瞬间变了,仿佛看见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,忽地往后躲了半米。

  这是第一次,他主动抗拒南晴的接近。双手死死地抓住被单,青白的骨节几乎要破皮而出,像是要竭尽全力把自己藏起来。

  南晴忍住汹涌的泪意,没有因喻逐云的动作而改变态度,轻轻柔柔地拢住了他的肩膀:“你没找我,我来找你啦。”

  “很疼吧?”南晴几乎有些哽咽,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  对不起。

  对不起。总是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。

  喻逐云的身体僵住了。

  他没有避开南晴的拥抱,只是过了好半晌,才扯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,侧过头,露出自己尚残留着血迹的右耳。

  他知道南晴看见了,猜到了。

  喻逐云的声音很轻很轻:“我把词典笔弄坏了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“我,没去找你,没做到答应好你的事,也没好好学习,考不上在首都的大学了。”

  南晴搂着喻逐云的后颈,颤抖着摇头,眼泪汹涌蜿蜒:“不难过好不好?没关系的,真的,做完手术听力或许会被影响那么一点点,可你还是听得见的。一定可以……”

  喻逐云脸上那抹难看的笑容愈演愈烈,雪白的纱布因过度用力而被染红:

  “我一直这样。我本来也该这样。我不该希望会有什么人替我说话。不会的。没有的。我应该杀了他!我应该杀了她!我应该把他们两个都杀了——”

  南晴扣住他的后脑,有点强硬地吻了上去。

  冰凉的眼泪顺着脸颊滴滴往下滚,濡湿了交缠的唇瓣。南晴撬开喻逐云的唇缝,一点点地往里吻。呼吸滚烫,唇齿交缠相依。四周的空气被汲取殆尽。

  眼泪是咸的。

  像汇聚着溪江河湖的大海,容纳了世间所有无所遁形的悲伤。

  铁锈味渐渐弥漫,松口时,南晴的舌尖和下唇火辣辣的疼,他却恍若未觉,摁了床头的呼叫铃。

  喻逐云的额头几乎烫手,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崩开,第一次露出这般难忍的表情,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双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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