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背,姬延却看见竹简边缘细微的虫蛀——就像这看似稳固的合纵之约,早已千疮百孔。
征兵的木牌插在王畿各地,却只招来三千老弱,最终只凑齐了五千兵马。西周公带着匠人翻遍武库,才找出半副生锈的皮甲,箭头更是用农具改铸,淬火时火星溅在青砖上,烙出一个个焦黑的斑点。最棘手的是粮饷,姬延站在府库门前,看着空荡荡的粮囤里漏下的阳光,突然想起祖父显王曾说:"王室之尊,在德不在力。"可如今,无德亦无力,拿什么让诸侯信服?
向富户借债的那日,王城的市集罕见地热闹。穿粗麻短打的百姓挤在府衙外,看着锦衣华服的债主们鱼贯而入,有人偷偷议论:"当年穆王西征,带的可是八骏之师,如今......"姬延握着刻有借券的竹简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竹简边缘的毛刺扎进掌心,渗出的血珠滴在"周王姬延"的落款上,晕开一团暗红——这是天子的借条,却比庶民的借据更不值钱。
公元前256年,姬延终于准备就绪。他任命西周公为大将,率领五千军队伐秦,并约六国诸侯到伊阙(今河南省洛阳市南)会合,一起出击。然而,事情并没有按照姬延的计划发展。除了楚、燕两国派了些兵来以外,其他四国的兵马都失约不来。在伊阙的总兵力不过几万,远远不是几十万秦兵的对手。
公元前256年的深秋,伊阙的枫叶红得滴血。姬延站在土垒上,看着自家军队的破旗在风中翻飞,旁边楚国的"凤"字旗虽新,却只有寥寥数百人。远处秦营的炊烟升起,像一条蜿蜒的黑龙,缠绕在崤函古道上——那是二十万秦军的炊火,比诸侯联军的火把亮上百倍。
周赧王在此已等待了三个月,除燕楚两国的军队到了之外,其它几国的军队根本不见踪影。西周公的铠甲已经被露水浸得发潮。士兵们蹲在战壕里啃着发霉的饼子,有人望着家乡的方向叹气,有人把借券缝在衣襟里,盼着战后能换些粮米。姬延突然想起童年见过的一场大阅:那时天子的车驾驶过洛水,诸侯的军队列成方阵,甲胄映着阳光如同金色的海浪,而如今,眼前只有几个冻得发抖的伙夫,在收拾无人食用的马料。
士气低落,粮草殆尽,周赧王只得下令撤军。
撤军的号角在暮色中响起,比哭声更凄凉。回程路过洛阳渡口,船工们看着这支残兵,悄悄议论:"当年平王东迁,带的可是六军之士,如今......"姬延躲在船舱里,听见债主们的骂声从岸上飘来,像无数根细针,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“西周”的富户们见周军回来,纷纷持借券向姬延讨债。他们从早到晚聚集在宫门外,喧哗不止,声音直传入内宫。姬延愧悔不及,又无可奈何,只好躲到宫后的一个高台上避债。周朝人将这个高台称为“逃责台”(即逃债台),这个名字也成为了周王室衰落的象征。当他爬上宫后那座土台时,脚下的泥土还带着秋雨的湿滑,回望王城的灯火,竟比伊阙的鬼火更昏暗。
逃责台的夯土墙上,不知何时被人刻满了童谣:"天子借债不还钱,不如庶民种桑田。"姬延坐在台顶的草棚下,看着春草又绿了城墙,想起八十年前,自己的曾祖父烈王驾崩时,齐国使者还曾来吊丧,而如今,连城头的守军都在私下议论:"不如开城降秦,免得受这份罪。"
此后,秦军不肯罢休,继续对周王室施加压力。他们攻下韩国的阳城(今河南省登封县东南)、负黍(今河南省登封县西南)后,直扑东周王城。西周公前去谢罪,秦军才暂时罢手。然而,周王室的危机并未解除,姬延的日子依然难以为继。
秦军攻破阳城的消息传来时,逃责台上的野花开得正盛。西周公跪在秦军辕门前,额头磕在碎石路上,血珠混着尘土,在地面画出歪扭的轨迹。姬延摸着土台的夯土墙,指尖触到一道深深的刻痕——那是去年躲债时,他用玉簪刻下的"兴周"二字,如今已被青苔爬满,只剩模糊的笔画,像周室最后的气若游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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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赧王五十九年(公元前256年),秦昭襄王派大将军摎攻打西周。西周君跑到秦国,叩头认罪,把全部三十六邑、三万人口都献给秦昭襄王。秦国将西周君绑在柱子上游街示众,贬为平民。便放其回到西周。
这年冬天,姬延在西周公的府中病逝,享年八十岁。入殓时,宫人找不到合适的礼服,只好给他穿上那件补了又补的玄衣,腰间系的,是当年登基时父亲留下的玉佩,璜上的螭龙纹早已磨得看不出形状。送葬的队伍走过王城街道,百姓们躲在门后,只有几个孩童追着灵车,唱着新学的童谣:"赧王赧王,债台高筑,九鼎沦没,天下无王......"
洛水依然向东流去,带走了逃责台上的草籽,带走了太庙废墟的扬尘,却带不走那个暮色中的身影——当周赧王姬延在土台上回望时,他看见的不仅是自己颠沛的一生,更是八百年周室的最后一缕余晖,在列国的刀光剑影里,渐渐化作历史长空中的一颗流星,只留下"债台高筑"的典故,在泛黄的竹简上,诉说着天子威严的轰然崩塌。
周赧王郁愤而终。王朝国权已为西周公与东周公把持,西周公据洛阳,东周公据巩邑。
其后不久,西周文公姬咎逝世,西周一地的民众就纷纷向东方逃亡。秦国于是轻易地收取九鼎和其他珍宝,并且未立新王。西周公国灭亡,同时宣告着历时八百年的周王朝走向终结。
公元前249年,秦庄襄王灭掉东周国。东、西两周就全都归属于秦国,周王朝的祭祀从此断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