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峤村村口。
这趟回来,陈念安提前给冯智光打过电话,让舅舅通知姥爷。冯智光也换了智能手机,和陈念安互加微信,他说他和邬丽菊的旧手机给了姥姥姥爷,又把姥爷的手机号码转告给陈念安,让他直接和姥爷联系。
冯智光一家三口住在县城,知道陈念安会在县城转车,但他从头到尾没提“开车送陈念安去村里”之类的话,陈念安明白舅舅的意思,是让他到了地方,别去打扰他们。
他拖起箱子往村里走,夏夜里的小村庄宁静寂寥,少有人声,耳边只剩蝉鸣蛙叫,还有远处传来的几道狗吠声。
正值三伏天,热浪滚滚,陈念安走得浑身冒汗,迎面走来两个村民,一男一女,村里很少有陌生人来,那个婶婶好奇地看了陈念安几眼,陈念安已经不认得她了,只能友好地冲她微笑。
擦肩而过后,婶婶站住脚,回头问:“你是……虎仔吗?”
虎仔……好久远的名字。
陈念安也回过头去:“嗯,是我,虎仔,叔叔婶婶好。”
婶婶满脸惊讶,说话都语无伦次了:“你回来了?一个人回来的?哎呀你怎么长这个高了?我都快认不出来了!你姥姥知道你回来了吗?我的妈呀,虎仔长成小伙子了,真帅啊!”
陈念安说:“姥姥知道的,在家等我呢,我放暑假,回来住些日子,陪陪她。”
“哦哦,你现在还在读书啊?”婶婶问。
陈念安说:“嗯,开学后,我读高二。”
婶婶对身边的男人说:“你发什么呆啊?这是虎仔,采岚的儿子,你忘了?采岚没了的那年,被送到钱塘去上学的那个,这才几年啊,我差点没认出来。”
男人终于想起来了:“老冯家那个外孙?”
婶婶说:“对,就是他,虎仔!”
“好多年没回来了吧?”男人说,“还在上学啊?哎,你比你那个哥出息多了,老冯家的强强,是叫这个名吧?那胖小子早不上学了。”
婶婶见陈念安满头大汗,对男人说:“太晚了,咱别耽误孩子回家,虎仔,你先回去吧,让你姥姥给你做点好吃的,洗个澡,好好睡一觉。”
“嗯,那我先走了。”陈念安重新拖起箱子,“叔叔婶婶再见。”
借着月光,他走过一段熟悉又陌生的村道,终于来到那栋小楼的院门前。
姥姥姥爷早就等着了,欢欢喜喜地来给他开门,姥姥像个孩子似的拍着手,拥抱他,上一秒还在笑,下一秒眼泪就流了下来,抱着他不停地喊:“虎仔,我的虎仔啊!你可算是回来了。”
姥爷也很激动,两年前陈念安回来,他俩没见着面,漫长的分别早就冲淡了孙子与外孙的区别,老头子没讨着儿子和孙子的好,这时见到唯一的外孙,还成了一个英俊小伙儿,他喜欢得不得了,让老伴赶紧把饭菜端出来,说要和外孙喝一杯。
陈念安说:“姥爷,我不会喝酒。”
姥爷说:“不会喝,可以学嘛,男人哪能不会喝酒?”
陈念安说:“姥爷,我真的不会喝酒,而且我年纪还小,不能喝酒,我晚上还要做作业呢。”
姥爷:“啥?做啥?”
“做作业,暑假作业。”陈念安卸下背包,拉开拉链,给他看里头装的书本和笔记本电脑,“我得学习,要保持脑子清醒,不能喝酒。”
姥爷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。
姥姥已经把饭菜端了出来,叫陈念安去吃饭。
她做了好多五峤村这边的家常菜,还杀了一只鸡,把鸡腿夹给外孙,笑眯眯地看他吃。
陈念安吃着那些菜,其实说不上美味,好几道偏咸,要是让他来做,不会是这样的味道。但他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,扒着米饭,不停地说“真好吃”。
这是家乡的味道,他总归是有些乡愁的。
陈念安坐了一天车,疲惫不堪,姥姥姥爷没拉他聊天,吃完饭就让他去洗澡,叫他早点回房休息。
他还是睡自己小时候睡过的房间,一个只有7平米左右的小屋子,这是他主动要求的,说不想睡舅舅和表哥的房间。
姥姥提前把房间打扫过了,家具摆设没什么变化,只是变得更加陈旧、破败,陈念安洗过澡回到房里,从箱子里拿出那只巧虎,端正地摆在枕头旁。
接着,他坐到书桌前,一坐下去,忍不住笑出声来,桌子椅子都好矮啊,以他现在的身高,坐久了必定会腰酸背疼。
他寻思着,明天得搬一套高一点的桌椅进屋,要不然,他没法做作业。
书桌上的台灯还能用,或许是姥爷换过灯泡,这个台灯是妈妈买的,说是护眼灯,在早年算是个稀奇东西。
周围一片安静,就着台灯的光亮,陈念安打开笔记本电脑,插上电源,最后打开Word文档,准备继续写那篇中篇小说。
家里当然没有网络,但没有关系,开工前,他站起身来,走到窗边,打开窗户往外看。
这里没有钱塘的万家灯火、车水马龙,只有漫天繁星闪烁,星空下,能看见远处山脉隐约的轮廓,而近处,是家里的小院子。
陈念安弯下腰,闲闲地趴在窗台上往院子里看,那群鸡被关进了鸡笼,偶尔会“咕咕咕”地叫几声,没有小狗在边上蹦跶。
他想起很久以前,自己也曾趴在这个窗台上,关掉房里的灯,偷偷地望向院子。那时,院子里坐着一个女孩,在逗冬瓜玩耍,她的笑声清亮、爽朗,肆无忌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