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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砚山很久都没有回应。待太后走后,他缓缓起身,泠然道:“照太后的吩咐就是。”
集英殿,是举行历代殿试的宫室,唐哉皇哉,是皇宫东侧少有的三进宫苑。
前殿极为宽阔恢弘,气势登临,须弥台雕有鱼龙祥瑞;内殿最里,有起居之用;后殿在中,夹于二殿之间,皇帝与负责殿试的臣下在此预备亲试。
自后殿出,梁珞迦犹如孤魂野鬼行至内殿,儿子正在此处憨乐玩耍,全然不知风云突变。
她让宫人全部离开,自己静静望着儿子,他语气甜润可爱,请过安后,又认真玩弄一只已有些陈旧褪色的布老虎。梁珞迦记得,这是梁道玄两年前送给儿子的民间玩物。姜霖虽富有四海,却不是拿一个丢一个的脾性,爱用的玩具与用物,他会格外青睐,留之甚久。
“母后,这是下山虎。”姜霖忽得开口,摆出老虎自上而下的形态,朝母亲笑道,“舅舅就是属虎的,他这次考试就是下山,朕问过师傅了,师傅说属虎之人,出生在子时到卯时的,就是下山之虎,考完了朕要问舅舅是不是。不过师傅也说了,帝王不可尽信这些民间说辞,不过我觉得下山虎威风极了,朕希望舅舅是下山虎。”
有专攻属相的测命之书所言:下山之虎,命贵然凶,自生诞之时如饥肠辘辘,凶戾不仁,需竭命而搏运,方可饕足荣极归山。百兽之王,纵山穷水尽,仍睥睨凶狂。
梁珞迦忽然起身,紧紧抱住儿子。
“母后……你为什么发抖?”姜霖抱紧母亲,“你生病了么?朕叫太医来。”
梁珞迦用颤抖地手抚摸儿子柔软的发丝,眼泪终于落了下来。
“霖儿,答应母后,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,你都要不辜负舅舅所期侯,为人君者,当仪宾万方。”
这句话,姜霖是学过的,他感觉到有些仿佛恐惧的东西自母亲的战栗中感染到了自己身上,他也想落泪,可又不知为何如此,于是只轻轻吸了吸鼻子,轻声道:“母后……娘亲不要再哭了,霖儿答应你。”
……
集英殿自建成以来,还从未如此压抑过。
殿试士子从前想也紧张焦灼,但此刻集英殿殿前恭候众考生,是既为前程心忧,又为变故失措。
程稚卿身为礼部侍郎,脸色比预备考试的考生还要难看。当他得知自己上司曹尚书已被太后发落时,更是面色惨白如纸,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太后在盛怒之下仍有理智,没有将负责考试的礼部尚书经由殿前,在考生面前由禁军拖出去。
这样的话,人心惶惶不说,他们礼部往后还有何等威严?
国舅的事出乎所有人意料。没有人敢议论那忽然跑出来的疯癫女子究竟是何身份,也没人敢开口问句国舅如今如何?考生尚不知行刺之事,只是众人心中都暗道方才那般危急时刻,国舅能挺身而出,将如此重要的考试置之度外,即便是为了皇帝与太后,那也是勇毅可嘉,心中不由焦灼万分,希望他能及时赶来。
可驻足良久,悄然去望,也不见国舅身影。
难不成那疯女子竟敢袭击国舅不成?又是谁放她出来行凶?
方才一大批禁军披坚执锐,冲入殿内,已惊骇众考生,这般阵仗护驾,莫不是那女子是行凶刺客?国舅岂不凶多吉少?
众人心中皆有疑问,疑问生疑云,可时机不适,不能言语,沉默之下,又有担忧此次殿试会否遭受影响,自己前程如何……种种交织,此刻等待真真仿若煎熬。
程稚卿肃容站居上位,又见霍公公出入,想问一句,却担忧此举动摇考生之心,不论如何,自己都要站住在此,等待开试。
就在此时,集英殿大门徐徐打开。
人人屏息凝神,只见一端貌紫袍大员自内踱步而出,稳健泰然,全无时局丛乱之下任何异动,双手执圣旨,肃容则正,凛凛威风。
程稚卿心凉了半截。这时候来宣召的必然是礼部尚书,却会让工部的徐照白徐尚书越俎代庖,而梁国舅却仍然未至……他若真的出事,曹大人必然无有转圜。
看见那人手上圣旨,不少清楚流程之人心中不免感叹:完了,国舅是彻底赶不上了……
谁知这时,脚步声自身后入耳。
众人转身急看,看清来人后皆又惊又叹。
这想来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吧。
梁道玄和沈宜,一个是当朝国舅,一个是内侍省大太监,二人正一前一后信步走来。
徐照白站得高看得真切,眉心跟着两人的脚步一跳一跳,心却落里地,一时间把能念的佛道诸神念了个遍,转念一想这是宫中,于是还是改换成默念列祖列宗保佑。
至少曹大人是不用死了。
考生们看梁国舅泰山崩于前而缓步前行,实在是史书所言之“大将风采”,再看他脸上似有伤痕,面色也实属苍白,可他神情却分外自若,甚至还笑了笑,示意旁边的太监可以先行离开,君子风韵莫过如斯。
如此经历,却仍能至此,当真值得钦敬!
不少人也暗想,若是自己,怕早就后脚跟打后脑勺,慌乱至极了。
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,梁道玄确实一路慌乱。
他换了沈宜的常服,两人身材还算差不多,沈宜比他瘦一点,但衣衫款式却是最寻常的宽袍,倒无有逼仄。慌乱难抑,二人几乎是一路狂奔至此。因厮杀力竭,又差点被一根绳子送上西天,快到殿前时,梁道玄气喘吁吁,呼吸也十分困难。可他还是拦住沈宜,让他停下。
“我们得走着进去。”梁道玄喘着粗气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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